芙宁娜(天雷那芙魈荧)

玉簪/叹长孙

002


背后的人一手微扶着我的肩,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实感,另一手挑起一只玉簪,带着往我未经装饰的发丝上插去,不慌不忙,慢条斯理,甚至都能感受到冰冷的簪与柔顺的头发摩擦带来的细滑触感。我曲着手指抵着柜台,盯着里面的步摇,脑子却什么也不知道,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了金银的晃眼,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,不敢动弹,怕扰了头发,或者尖细的簪尖不留神疼了头见了血。等传来了一声低笑,才骤然回头。


果然是他,三年了,长得更开了些。龙眉凤目,顾盼神飞,翩翩浊世佳公子,带着些少年的傲气。我心底里突然赞同了方前听到的评价,他确实有一张名动京华的面容。


“李世民。”我唤道,“你什么时候来的。”


“一个时辰前进的城,面见圣上后来逛逛传闻中婀娜的江都,没想到看见了你。”他专注地盯着我挽的发和刚刚插上的簪,打量得我心里有些发虚,才转过头去招呼小厮,“刚刚这位姑娘喜欢的全要了,你们再拿些漂亮的给我看看。”


我被搅得有些突然,又不想他出手如此阔绰,立马摇头止住他的话:“李家二公子这是银两多到花不完了?竟还有闲钱给我买首饰。我可用不着这些花里胡哨的,花在这上面还不如请我和四哥吃饭叙叙旧实在些。”


李世民很是得意地点点头,原先就带着的骄矜随着这份傲气,衬托得他更是公子无双。


“就是花不完啊,从小到大,你见过我缺钱吗?高伯母都说了,我和你,还有无忌,玩得那么好,两家关系又近,早就是一家人了,还计较那么点银两,观音婢,你这样子好生分啊。”好好的人,偏偏长了张嘴,这幅张扬的样子让我很想打他一顿,亲自动手才解气的那种。


还没等我把“谋害”这位纨绔的计划在脑海里过一遍,就看着李世民凑近了我,比刚刚审视得更仔细,眼神中的好奇更是要溢出来了,弄得我有浑身不自在,心上暗暗有种不好的预感。他一边看着,一边念念有词:“这还是那个三年前一看见漂亮东西就移不开眼的观音婢吗,竟然都不肯买一点了?真是奇事。我那个性子不像个女子的阿姐都拒绝不了这些首饰呢。”


我被戳到了软肋,一下子瘪了下去,只恨他为什么对几年前的我那么熟悉。“我那时候年纪还小,不懂得节俭。三年守孝下来,我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了。”我知道凭他对我的熟悉程度,这些话是怎样苍白无力。


“三年性情改到这种程度就有些不必要了,观音婢,你才几岁,也还不是个孩子吗。我看你就是不想欠我人情。我们还谈什么人情啊,我和无忌可是结拜兄弟。“他的声音带着些恼,刚吩咐侍从向掌柜付了银两,又突然想起了什么,回过头补充,“这簪子你别摘下来了,明明那么衬你。”我无法,又怕他死缠烂打,只得由着他去。


李家二郎,向来我行我素,不讲道理。哪天定要将他提到京城最纨绔公子名单上。我有些报复地盘算着。


天色渐暗,出了店,夜市的灯尚未亮起,整个街市被拢在一片朦朦胧胧中,虚无缥缈,看不真切。李世民说要送我回宫,路上顺便与三年未见的故友聊聊往事。


“你竟然不是骑马来的。”我咂了咂舌,这人不是最喜欢走马上天街,风发少年意气的吗,今天怎么舍得下地。


李世民的凤眼微挑:“观音婢,你难道想让我策马带你吗?”策马载人为了防止掉下去,得揽着对方的腰,是一种极为亲密的姿势,除了家人,夫妻之外一般不会轻易做。我被他这毫无边线的话一惊,又想起了我们差点定了亲的事。孟陬,月酉和杪春走在后面,我不回头都能想象出她们凑在一起偷笑的模样,尴尬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,又闷又愤地回答:“我只是好奇一下,你别老是歪解人意。”


“都说了我面见圣上后来看看江南风韵,哪有骑马逛街的,连什么店都看不真切。”他收了逗弄的心思,倒是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,“你总是不认真听我说话。”


谁让你盯得我直发怵。少有听见大少爷这种语调,我愣了一下,悄悄转移话题:“圣上问了你些什么?没为难你吧。”杨广虽然对我和哥哥是极好的,但因着近段时日“江南杨花落,河北李花开”的童谣和自己本身阴鸷的性格,对李氏很是忌惮。


“考了文武六艺,难不倒我。”他说话的神色中带着点倨傲,“圣上最近滥杀李氏,我劝父亲装作花天酒地之样以使圣上放松警惕,今日面圣我试探了一下,圣上对太原李家还是放心的。他还赏了我好些东西,偏偏都是些用不着的,不如你拿去好了。”


这些事情是能和我说的吗,前往行宫的路寻常人不来,但陪巡这段时日也较往常热闹。我回头,那几个笑得很是开心的丫头已经“好心”和我们落了些距离,周围也看似没有别人了。我扯了扯李世民的衣袂,轻声提醒:“小心隔墙有耳。”


他有些诧异,出口仍是副纨绔派:“对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这话越听越奇怪。“周围没人,我感受的到,再说有暗卫呢。”我松了口气。抬头,便到了住处。


这次巡游,圣上知道我们没有府邸,就将陪巡的客们安排住进了行宫,行宫竟也是大得有那么多楼阁殿宇,廊腰缦回,奢华至极。 我住的是凤仪阁,流水潺潺,簇拥在一片锦簇的繁华中,与不远处的梧桐殿相映成趣。


天已经彻底黑了,丫鬟们沿着小道点上宫灯,暖意也随着弥漫开来。我站在殿门口,温声向李世民道谢:“劳烦公子相送,御赐的东西,还是不要转瞬就送人的好。听闻公子与四哥住的近,劳烦帮忙向哥哥问声好,明日的出游,观音婢是陛下钦点着要去的。”


李世民先应了,我以为就要转身回去时,他面上再次浮现了好奇的神色:“你这人真是奇怪,刚刚还直呼我大名,放肆得很,现在怎么又一口一个公子,礼数周全起来。”


我也确实在别人面前知书达理温婉纯良,在李世民面前却总是露出马脚,恢复到原本性情。“这哪有什么奇怪的,你不是常说扶摇姐可凶了,总是恨不得打你一顿的样子吗,可是扶摇姐对我可好啦。”我说着说着有些得意起来。扶摇姐凶你不凶我,羡慕吧。


李世民有些失笑:“你看,又变成无法无天的样子了。再说了,这不一样,阿姐也很疼我的,凶我只是因为我太过顽皮。”


“你也知道你很顽皮啊,被扶摇姐打完全就是自作自受嘛。”我联想起儿时的情景,狠狠地谴责了一下对方的臭不要脸,到底谁从小开始就无法无天啊,翘掉夫子的课去街上闲逛,给其他府里带坏其他公子还得让伯母伯父出面摆平,整天多管闲事……难怪三年后成长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。“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,想这么干就这么干了。”


我站在凤仪阁门口,他站在前几步的石阶下,和着夜色又拌起嘴来。身处楼阁高处,我回过神来时,点灯宫女的身影已经不能望见,才恍然发现又聊了许久。


“早春夜里寒气重,你还是回去罢。”认真劝话他未必听,我语音刚落,又生了捉弄心思。“再者,我们孤男寡女聊到这么晚,被人看见可就不好了。传出去的话,要让多少怀春少女伤了心啊。”


李世民显然没想到我出了这招。“我们孤男寡女的次数还少吗。”他说得我有些心虚,但还没等我说回去,就见少年郎冲我挥了挥手,转身走下石阶。我突然靠在阁门上,起了些怀念的愁绪。


孟陬从门后走了出来,看出我有些心思,没有催我回殿,而是拿了件雪狐做的袄子来给我披上:“晚上天冷,姑娘莫要着了凉。”


“姑娘这次能和李家二公子重逢,还是那番样子,没有生疏。”月酉笑着,“也算是多了个照应。”


我不置可否,倚着看那轮月。印象中的阿耶阿娘,记忆里的李世民,好像没什么变化,但阿耶阿娘已经走了,孩子们也不像年幼无知时可以毫无顾忌地撒欢。我很少如此明目张胆地抒发着三年的憋屈与苦闷,但故人重逢的第一晚,就尚且让也尚未十五及笄的少女,短暂地缅怀一下无法复来的过去吧。


明天,又是崭新的一天。


没过多久,我拢了拢袄子,准备回房,却瞟到对面楼阁上站着的身影,看方向,似乎注视着凤仪阁这边。我浑身一凛,问孟陬:“梧桐殿住着的是哪位。”


孟陬不解其意,只当是我好奇:“是圣上的栖花公主,杨芸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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